Saturday, February 21, 2009

she...

她從來都是個很孤單的人。

12歲就隻身獨個兒到boarding school去,起初很不習慣,而且或多或少因為膚色不同,受同學歧視和欺凌。她說,那是人生最難捱的日子,幾乎晚晚都在被窩裡哭泣。就在那段日子,她長時間留在安全的圖書館和自己房間裡,很少參與團體活動。

長大了點,她會獨個兒去露營、旅行,家人每年去探望她,只留5天就離開。她獨個兒申請獎學金,去考察團,到陌生的地方面試,沒有半點慌張,病倒了發高熱、嘔吐、肚痛,連站也站不住,也能咬緊牙關,自己爬去診所。直到考上了大學,她就獨個兒搬過去,沒有朋友,沒有同伴,只有行理和書。

因為沒有朋友,她所有喜好,都是獨個兒去做。每天游泳1小時,留在學院做研究,看書,露營,基本上,她獨來獨往,從不容許其他人進入她的世界。

男孩子約她,她不應約;然後她會打電話,每次都是她主動相約出來,人家約她,她是不會答應。她不是跟他們談戀愛,只是肉體上的歡愉,像吃糖一樣,間中想食點甜的而已,不吃又不會死,糖也不是全部。

她離開校園,繼續飄泊,獨自在很多城市生活過,全都細細地記下來。她攝影,她寫,她紀錄,私密地記下來,好像很怕自己會忘記,忘記自己的存在。每個地方,都有人向她求婚,然後她拒絕,並悄悄地消失。

試過寓所被爆竊,試過從馬上墮下來受傷,試過被人打劫刺傷,也試過與黑道中人交往招惹麻煩。她在30歲時,人生經歷比普通人多幾倍。有天,她突然全身抽搐,在街上倒下來,被人送去醫院。檢查後發現腦裡原來長了個瘤,須再留院詳細化驗。

不過她偷偷地離開了,她說,人始終也要死,就在死前讓我在世界多走幾趟。

那天起,她過了幾年相安無事的日子,好像那個瘤從未存在過。她獨自去了很多旅行,由西班牙南部,隨意地上了船去了北非,再從北非到中東,一個女人上路,惹來很多人的好奇,卻沒有惡意,好像上天刻意安排,一直守護著她。

去到印度的東北邊境,她被軍隊驅留,她心想,在這山頭行了三天,被山雨弄到又濕又凍,又餓又疲乏,腳上被吸血蟲咬了很多傷口還在流血,如果現在死掉的話,你說多舒服?

不過,她希望在喜馬拉亞山上露營的願望,還未實現。還有西藏,她的最後目的地,她說,不為特別一個人祈福,所謂的「福」,不求自有。

軍隊對她也十分客氣,基本上,她沒有任何難受的經驗,只是行理被搜了幾次,被問了幾個問題,在一間暗黑小房呼呼沉睡。她太累,好像睡了三天,就被放出來,而且她跟每個軍人友善地道別,他們還送她小點。

過了邊界,去到尼泊爾,她開始了單車之旅,在喜馬拉亞山的山脈裡露營,足足兩個月。除了向路過的農人買糧食,其餘時間,她獨自在山裡。

很難想像那兩個月,她怎樣生活。她幾乎沒有說過話,吃得很少,睡得很好,山裡,只有她,和沉默的樹,絕對的平靜,感覺卻一點也不孤單。她說,那是人生中,最快樂的日子。

然後,她回到香港,準備西藏之旅,在加拿大的父親卻突然逝世。她過去奔喪,卻遇上車禍。雖然不算嚴重,但她扭傷了頸和脊椎神經,要長期臥床休息。傷患一直斷斷續續地纏擾她,而且此時她腦裡的瘤又發作起來,她經常頭痛和抽搐,令病情反反覆覆。

她說,她的意志堅定得很,身體卻不聽話,有什麼用?她仍未放棄西藏之裡。

過了幾個月,上天守護她的期限好像過了,她病情急轉直下,然後有天,在受盡折磨下,她離世去了。

死的時候,她的家人都在她身旁,在他們相送她後,她又再獨自上路去了。





多謝你,告訴我她的最後去向。我不知道,在她那短暫的一生,有沒有誰對她是重要的,有時我會想,在山裡的兩個月裡,她有沒有想起過任何人。她的一生,像一湖平靜的水,你能輕輕一劃,浮現淺淺的波紋,卻不能停留下來。

我會好好珍重她記下的一切,希望有天能在某個國度裡,見到她的孤身隻影,在西藏,緩緩走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