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February 4, 2009

罪過罪過

幾年前,在報紙上見到一位舊同學的名字,天大地大,同名同姓不出奇,不過問一問其他同學,才知道那個真的是他。

那位舊同學,大家還是十五十六的半熟少年時,一起渡過幾個學期的愉快日子。他為人風趣,愛玩,多嗜好,極外向,成績好,運動也好,特別是踢足球;我跟他的性格一點也不像,不過隨緣地,幾個project都是和他一組,而體育課也被編成一隊打籃球。

有次,要排戲劇,是每一班的比賽,我和他不知為什麼,做了班的代表,他說,他是導演,我是編劇,當時還沒有「杜琪峰+韋家輝」的奇妙組合,我就當我是麥加,他是許冠傑那種最佳拍擋。他是我人生最早的一位partner,一位令你覺得如虎添翼、拍住上的好拍擋。其後工作上那些拍擋,無論怎樣合拍,也無法像學生時代的簡單純真。

我們坐在茶餐廳裡,兩杯凍奶茶,一件蛋達一個雞批,桌上一人一疊草稿紙,我們二人在「度橋」,那個短短20分鐘的無聊戲劇,突然好像變得很重要。

你一句,我一句,有時相對無言,有時大家想到一些賤格劇情就哈哈發笑起來,我們坐了兩三天茶餐廳,完成了整個戲劇,晚上我回家再寫劇本,他就負責想想道具、戲服那些東西怎樣搞。

然後我們為全班同學編排,有時變成鬧劇,有時大家又很同心。他像導演一樣,指來指去,說那個同學的走位有問題,或是那位同學太誇張,或是台詞說得不清楚。

我和他通常留到最後才走,然後大家一起回家,他和我住得近,我們邊走邊分析每天的進展,大家是那麼的投入,那麼的認真。

表演戲劇那天,我們奔波勞碌,總算順利完成,而且得了個冠軍,全班同學都異常興奮,我幾乎以為自己真的有天份,可以向編劇發展。

那天放學,我和他很疲累地回家,我說很累,不如搭的士。上了車後,他沉默不語,我卻滔滔不絕地,說著我們未來的創作計劃,說不定可以拍戲,進軍電影界,我的爸爸有位朋友是投資電影的老闆,不如說服他給我們做點實驗電影......

然後,他淡淡地說,今個學期後,他就要到美國留學去了。我當然有點打擊,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那一刻好像很傷感似的,我裝著愉快去安慰他,不要緊,將來大學畢業再算喇。

的士到達我家,我正要下車時,他突然很快地捉住我的手,我嚇了一跳回望,他好像有些話要說,卻又說不出來,然後我覺得不安,就很快跳下車,跟他道別。

那時是學期尾,大家都要考試,我忙著準備,他也是,大家很少一起打球,或是一起放學。不知為什麼,戲劇完了那天之後,我和他都好像互相逃避對方。我覺得氣氛好像有點怪,我就避免好了,專心應付考試。

完了考試,就放假,我像平時一樣,忘了和他的芥蒂,又和他打起波來。然後在他快要離開香港前,我和他在更衣室打完波洗澡換衫,我在穿衣服時感到他在盯著我,渾身不舒服。

然後,他將一個信封交給我,說那是給我的,不過遲點看吧。

我收起來,在房間裡放在一邊,很快我又忘了那封信的存在。不知為什麼,我不想看。

過了一段日子,他早已離開香港了,有次我在清理房間的東西,找到這封信,就開了來看。那是一封我看過最為之肉麻的情信......對我來說,簡直如雷轟頂,我從來都不知道,他對我有這些感覺。更令我吃驚的,是他的文筆原來比我更好......他該寫劇本。

我扔掉了那封信,多年來也沒有和他聯絡,只是間中在舊同學口中,聽到他的消息。他在美國畢業後,他在那邊工作了幾年,之後又回港,因為他的媽媽同了病。然後又聽到他結了婚,好像還有個兒子。



直到幾年前,在報紙上看到他的名字,得知他惹上了官非,而且有可能要坐牢;與幾個舊同學食飯,知道另一位舊同學是他的律師,說勝訴不大,很可能要入獄。結果他真的身敗名裂,他的媽媽在官司其間過了身,老婆又帶著兒子離開了他,他打官司花了很多錢,欠下了很多債,入獄前破了產,幾乎是失去所有。

最近得知,他早已出獄。那天我和友人在soho飲一杯,經過一間酒吧時好像見到他。他好像在落order,穿著waiter的衣服。因為友人在身邊,我不好意思走去相認,而且也好像有點奇怪,我不太肯定那是他......

有時候想起來,他的人生也真像一場鬧劇。年少得志,天生聰穎,本是出色有前途的青年,擁有所有別人渴望擁有的,卻因犯下了一個錯,無可挽回地,糟蹋了所有。

人誰無過?有誰未錯過呢?有誰能真正得到寬恕呢?真正的教訓呢?